莱布雷希特专栏:古典乐坛边缘人

翻阅唱片出版日程时,一个提示映入我眼帘:2026年将属于哈弗加尔·布莱恩(Havergal Brian)。从没听说过这个人?别慌。这是一位写下了32部交响曲的英国作曲家,有人宣称他的这些交响曲能够吸引观众重返音乐厅。此类信徒并非孤例。在古典音乐界的边缘存在着某些信仰团体,为鲜为人知的作曲家摇旗呐喊。单单在英国,巴克斯(Arnold Bax,1883-1953)、班托克(Granville Bantock,1868-1946)、伯克利(Lennox Berkeley,1903-1989)、布利斯(Arthur Bliss,1891-1975)、博顿(Rutland Boughton,1878-1960)和巴特沃斯(George Butterworth,1885-1916)都拥有各自的同好协会,致力于推广其作品,而这还只是姓氏以B开头的那部分。

哈弗加尔·布莱恩(1876年1月29日-1972年11月28日)

我曾经有次被人困在商务舱座位上足足两个小时,听他宣扬格奥尔格·菲利普·泰勒曼(Georg Philipp Telemann,1681-1767)是一位伟大的作曲家,比巴赫和亨德尔更胜一筹。泰勒曼是一位18世纪的管风琴家,曾先后在汉堡的五座教堂任职,他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,认证其为拥有最多编号作品的作曲家,最新统计数字已经超过3000。

前几天我偶然听到了一首泰勒曼的长笛协奏曲。他的作品感觉都不是那么重要,认为这位来自汉萨同盟地区的“音符制造者”能够写出一首与《马太受难曲》中的“求主垂怜”或《弥赛亚》中“你们要安慰,安慰我的百姓”相提并论的作品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但是那并不会让我们的泰勒曼乐迷们灰心丧气,他们正计划于2031年泰勒曼诞辰之际,在全球兴风作浪。

被不公正忽视的作曲家(可缩写为UNCs)的支持者并非都是怪人。好几位指挥家——威尔瑟-莫斯特、比契科夫和法比奥·路易西——都曾试图让我接受弗朗茨·施密特(Franz Schmidt,1874-1939)的交响曲,这位渴望成为安东·布鲁克纳的作曲家,曾经在马勒执掌的乐团里拉大提琴,他了解如何创造出所有正确的声音,但并无任何新知。施密特指责乐评人扼杀了他的作品。但愿如此。现在执掌柏林爱乐的基里尔·佩特连科也是施密特的信徒之一。

区分伟大作曲家和陪跑者应该很容易。例如,每个北欧国家都有一位巨人。挪威有格里格,丹麦有尼尔森,芬兰有不朽的西贝柳斯。瑞典是个例外,除非你算上阿巴乐队(AbbA),或者是阿兰·佩特森(Allan Pettersson,1911-1980)。

阿兰·佩特森

佩特森曾在斯德哥尔摩拉中提琴,根据其维基百科条目,他是“最后一位伟大的交响曲作曲家之一,经常被人与古斯塔夫·马勒相提并论”。这足以让你学会相信维基百科。试听佩特森的作品,你会发现他往往以一个令人信服的想法开篇,后来却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。他的《第七交响曲》震撼人心,但他还写了另外16部交响曲。处于边缘地位作曲家的一个特征就是他们不知道何时该停手。莱夫·塞格斯塔姆(Leif Segerstam)是一位身处芬兰的佩特森音乐崇拜者,直到去年去世前他写出了371部交响曲。

已故作曲家同好会成员们经常会引用马勒,认为他们所追随的作曲家的作品也能同样复活,如同马勒的音乐从舞台上消失了半个世纪后才迎来了复兴。然而,关键的区别在于,马勒早已名垂史册,当他在世时,他的音乐已经被广泛讨论,但却被两次世界大战和纳粹主义扼杀。没有哪位已故作曲家能够一夜之间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英雄人物。然而希望永存,信徒们永远不会放弃。

这又使得我们回到哈弗加尔·布莱恩这个棘手案例。这个来自工业城镇的工薪阶层小伙,结婚后育有五个孩子,然后又让一个女仆怀孕,再生了五个孩子。当地有位赞助人一直为他提供乐谱纸。他在1907年创作的《英国组曲》曾经登上过逍遥音乐节,但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响动。1940年布莱恩退休,搬去海边居住,当他在世期间,每年都会写一部交响曲;他于1972年去世,享年96岁。凭借他的第一交响曲《哥特》,布莱恩两次上过新闻,这部作品时长两个钟头,需要三个管弦乐队和两个合唱团的参与。1961年有一群业余音乐家首演了这部交响曲,五年后在阿德里安·博尔特爵士(Sir Adrian Boult)指挥下重演,此后每年都有人不断催促BBC将其纳入逍遥音乐节。当BBC于2011年让步时,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门票销售一空,因为这座巨大场地的一半都被数目庞大的参演者占据。当乐评人们离开时,他们嘴里嘟囔的是“垃圾”。

哈弗加尔·布莱恩第一交响曲《哥特》在2011年逍遥音乐节演出现场

那场逍遥音乐会的指挥马丁·布拉宾斯是哈弗加尔·布莱恩协会的会长。布拉宾斯刚刚录制了他的第六和第十二交响曲,并有望在门槛颇高的Hyperion唱片公司出版一套完整全集。我仔仔细细地听了,却并无启发。有些段落可以说足以与拉尔夫·沃恩·威廉斯的最后几部交响曲或马尔科姆·阿诺德的《第一交响曲》媲美,这可是不小的赞誉。布莱恩为木管、铜管和定音鼓创作时信心十足,但为弦乐创作时则略逊一筹:首席来一两段独奏倒也不会出错。

这部《第六交响曲》时长18分钟,名为《悲剧》,存在三大缺陷。首先是缺乏对比,其次是贫血的英国风格,第三个也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缺陷是,并未能表达出悲剧性。我的心弦毫无所动。不过我确信,随着哈弗加尔·布莱恩协会再次开始游说BBC,这部作品已经列入明年逍遥音乐节的备选名单了。

这种操作也没啥坏处吗?让我困扰的是,人们把太多的注意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,与此同时重要的西方经典作品却被认为需要添上噱头才能吸引观众。我们曾在伦敦南岸看到过马勒交响曲被装点得灯红酒绿。在华盛顿的美国国家交响乐团要演奏贝多芬交响曲全集的话,必须加入类似于弗洛伦斯·普莱斯(Florence Price)和乔治·沃克(George Walker)的多元化元素后才能获得认可。

边缘作曲家应当有一席之地,它就该在边缘地带。我们不该鼓励虚假的救世主。泰勒曼和彼得森的百年诞辰应当得到庆祝,也应当为弗兰克·马丁(Frank Martin,1890-1974)、欧内斯特·约翰·莫兰(Ernest John Moeran,1894-1950)、阿雷·梅里康托(Aarre Merikanto,1893-1958)和尼可莱·米亚斯科夫斯基(Nikolai Myaskovsky,1881-1950)留有空间,这些人都有各自的同好会,但也不必太纵容他们。交响乐是西方音乐的巅峰。它已经拥有一套经典,在混乱的时代,更需要人们集中关注。余下的部分,就留给布莱恩这样的日常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