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普通人经历中发现历史,王笛解读《线索与痕迹》

任何叙事都暗含着某种与真实的关系。自古以来,各种各样的叙事便交织在一起,彼此杂糅,互相指斥,矛盾相向。在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卡洛·金茨堡看来,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之间的关系,需要通过一系列实例来阐明。他认为,深挖文本,逆着这些文本生产者的主观意图,可以让那些不受控制的声音浮现出来,而这也指向了他的微观史学研究轨迹。以“微观史”为主题,卡洛·金茨堡新书《线索与痕迹:真的、假的、虚构的》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。日前,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讲席教授王笛举行了专题讲座,从这本书出版,探讨了如何建构微观历史中的边缘者叙事。

讲座现场

王笛强调“边缘者叙事”的重要性。“过去我们讲历史,讲大趋势,讲大历史。我们认为研究历史一定要研究那些历史上的重要问题,一定要研究大事件、重要的历史人物或者重要的思想。但是对于广大的普通人,传统的历史学认为没有多少研究的价值,因为它不能告诉我们这个历史是怎样形成的”,他指出,“最近一些年我越来越认为,其实普通人也是历史的创造者。”他想通过“边缘人”来探讨怎样研究普通人,怎样从普通人的经历中发现历史。

在《奶酪与蛆虫》一书中,金茨堡透过磨坊主多梅尼科的眼睛,不仅展现了普通人的生活和思想世界,也揭开了16世纪欧洲大众文化的图景乃至欧洲宏大的历史画卷,后来被学术界称为“微观史学”的代表性著作。王笛指出,金茨堡本人并不认同自己是微观历史的开创者,随后分析了金茨堡的研究方法与微观史学的异同。“金茨堡是把历史的一个小切面放大,把历史放到显微镜下,但我认为,微观史第一是要有细节、有故事,第二微观史一定是写普通人,而不是重要人物的。”王笛引用了金茨堡的观点,指出普通人的思想和信仰几乎都是被扭曲的。过去关于普通人的文化是由精英来记录的,但是这些根本就不能代表普通人或者大众文化。这正是微观史学研究的意义。他强调,微观历史是超越了历史研究的方法,甚至是一系列历史观的转化,研究的是那些被迫害的和被征服的人。

《线索与痕迹:真的、假的、虚构的》,上海三联生活书店出版

在新书《线索与痕迹》中,王笛介绍,金茨堡将历史学家比喻成侦探:当你发现了一条线索,你就要顺着这个线索追下去,当然可能追了半天最后得不到任何结果,但是也可能你会发现被尘埃掩盖的历史。他指出,《线索与痕迹》也是金茨堡对海登·怀特《元史学》所容易引发的“历史虚无主义”倾向的回应,具有论战的性质。海登·怀特把历史看作是一种语言学的转向,根据他的说法,实际上历史和虚构之间没有一个截然分离的鸿沟,历史与小说也没有一个可以区分开来的界线。在王笛看来,海登·怀特的这种观点是有危险性的,因为历史可能被消解,按照金茨堡的说法,沦为一种虚无主义。

如何回应海登·怀特的论点?金茨堡提出了细节的重要性。“包括《夜间的战斗》以及《奶酪与蛆虫》,都有非常多的细节”,王笛说,在他自己的著作中,也有很多细节。“有的人觉得历史研究不能让细节掩盖了对宏大问题的阐述,但是我认为不管是金茨堡也好,还是我自己的研究也好,细节能告诉我们宏大叙事所不能告诉的东西。所以说西方才有那句谚语:Devil is in the detail——魔鬼是在细节之中。”他说道,按照金茨堡的看法,我们一定要从细节来颠覆宏大叙事,让细节来帮助我们进行历史的思考。这不同于过去流行的历史决定论,“历史决定论认为历史是可以清晰看到它的规律的,我完全不同意,历史是没有规律的,当我们进入了历史的细节,任何一个小小的一个事件,甚至都谈不上事件,就可能影响历史的进程。”

讲座末尾,王笛教授总结说,首先,他始终坚信顺着那些蛛丝马迹、些微的线索,追踪下去,可能引导我们到那段不为人知、甚至波澜壮阔的历史。好比宫崎骏电影《千与千寻》中的千寻,一旦通过了那个神秘的隧道,一个未知的奇幻世界就展现在眼前。其次,雪泥鸿爪,既然每一个普通的个体来过这个世界,就难免不留下任何的痕迹。虽然许多时候,宏大叙事把普通的个体掩埋了。但是一旦发现了他们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,我们就要进行奋力追踪,找到历史的真相。